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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秀 ‖ 世界那么黑，只有这么几豆光 ‖ 人间有诗

鲁稚 人间wz 2023-01-02
收录于合集
#人间有诗 80 个
#禾秀 2 个
#诗刊 1 个



本期作者


禾秀，女，七零后，河北唐山人。唐山某高校教师。《建安》杂志编辑，《芦笛》杂志特约编辑。作品散见《诗刊》、《诗潮》、《诗歌月刊》、《零度》等。


本期特约编辑：默问





用“扎实”和“稳固”来形容禾秀的诗技，显然不太生动。她擅长用平常的视角和题材，写出感动、打动、震撼人心的佳作。她的诗是有纹理的，你会不自觉地随着作者的笔触往前走，走到尽头回望，惊叹于作者设计的天梯。有美的终点，亦有美的过程。
——默问




◎ 伸出小指
 

 火葬之前，我伏在母亲身上告诉她 
如果来生遇见 
就对我伸出小指头 
那天在楼下的空地上 
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伏在年轻母亲的怀里 
伸出了小指并不停做出 
要让我抱抱的动作 
我没有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没有人明白 
为什么我会突然抱住自己 
蹲下身并低声啜泣起来
 
 
 
 
◎ 芙蓉大街
 
 
有一年去西安出差住在芙蓉大街 
沿街的灯箱写满唐诗 
夜晚，一个人绕着那些灯箱 
一首一首地读 
月亮静静地照着，路灯也不刺眼 
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仿佛时间的浪波起伏 
而我，在盛唐的月光里 
拥抱一朵又一朵白莲 
 
临走那天，下起大雨 
我坐在出租车里再次路过 
雨水滂沱，诗句垂手立于路边 
回头的瞬间 
我分明看见他们举起手臂 
在雨里为我送行
 
 
 
 
 
◎ 红枣房
  
 
经过一个夏天 
很多红枣都生了虫子 
有时掰开，能看见小虫爬出来 
爬出来，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些生于甜长于甜的小生命 
这些红枣里出走的安娜 
我叹息着 
把它们重新放回去 
在腐败和躯壳里，祝福它们 
安度一生
 
 
 
  
◎ 在唐山陶瓷公园
  
 
我们屡次经过的小湖始终没有名字 
荷塘只在夜色里摇曳 
高处的亭台曾遥不可及，如今 
已经找到了通向它的捷径 
路边的野花，是格桑或者松果菊并不重要 
它们盛开并被看见 
一生也就没有了错失的遗憾 
 
 
 
 


◎ 七月的玉米地
 
 
玉米的叶子锋利起来一点也不逊色锯子 
胳膊上的血痕隔了二十五年的光阴 
依然隐痛 
汗滴下来，是另一种灼烧 

母亲在不远处喊我：别走神，好好干活 
她在每一株玉米旁边刨着小坑 
我沿着痕迹往里面撒化肥 
我很努力地弯腰、点肥、埋土 
但依然跟不上节奏 
我被落得越来越远，直到 
再也听不到前面任何动静 
 
现在我就坐在当年的地头上 
玉米地的深处，叶子浓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 
仿佛母亲随时会从里面走出来 
会大声斥责，也许会因为看到 
女儿手腕上的刀伤心疼得 
说不出话来
 
 
 
 
◎ 吃瓜
  
 
弟弟买来西瓜，太大了 
有二十多斤 
老爸的冰箱坏了 
西瓜无法过夜 
我们就使劲儿吃，使劲儿吃 
吃到最后 
我有点儿想哭了
  
 
 
 
◎ 苦瓜
  
 
一颗苦瓜若能长到老是能黄袍加身的 
不再硬邦邦地裹紧自己 
不再皱巴巴地拧苦水 
而是，悄无声息地瞬间打开身体 
那种真正地打开 
像一个人被上天剖腹 
要向世界宣告什么 
你会惊见一粒粒血红的籽流淌下来 
它们竟如蜂蜜一样甜 
我八十多岁的守寡五十年的曾祖母 
临去世前的俩月也是这样 
她说话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对满堂子孙充满慈爱 
她哆哆嗦嗦从衣襟里拆出三十多块钱 
让我们买糖吃
  
 
 
 
◎ 英语口试
 
 
1995年，高考之后 
我穿一件不能再土的衣服，局促地 
站在考官面前 
考官问：Where are you from 
我答：I am from Wangzhuangzi 
其实应该答：Laoting 
乐亭是县名，王庄子只是一个村庄 
但这个小地方占据了所有的天空 
是我当时能想起的唯一的词汇 
两位考官同时抬起头，惊讶得像是 
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发现了 
一个沾满泥土又长了双腿的土豆 
至今都感谢他们 
没有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 小品
  
 
木柴在灶塘里噼啪作响，水要开了 
它有很多话要说 
却只会咕噜咕噜吐着泡 
你木讷的样子也是这样 
热气缭绕 
烧火的人站在里面 
潮湿又幸福
 

 
 
◎ 云的漏洞
  
 
雨下了一夜，石棉瓦醒了一夜 
仿佛门，也被敲了一夜 
那么多夜归人站在雨里 
树影隔着玻璃往里看 
旧时人做着旧时梦 
雨嘀在座钟里 
并未打湿什么 
走在里面的人却也湿漉漉的 
 
 
 
 
木梳
 
 
一个悲伤的母亲 
每天 
都在失去自己的孩子 
每天 
都在安慰剩下的孩子
  
 
 
 
◎ 春娩
 
 
在春天，有时我是身心松动的土壤 
有时是即将破土的种子 
每一天都在预料之中，每一天又都有无限可能 
偶尔的倒春寒像分娩时的阵痛 
雷声响过，雨水用细密的针脚 
缝合闪电的裂缝 
生命浩浩荡荡而来 
春风、春花、春水、春心 
亲爱的，如果你在该有多好 
捧起我，就像捧着一盆幼芽
 
 
 
 


◎ 容器
 

教授往杯子里放石块 
直到满得不能再放 
接着放细沙 
直到满得不能再放 
然后放水 
很多时候爱一个人也是这样 
时间 
迟早会利用彼此的棱角 
慢慢被其他物质填满
 
 
 
 
◎ 倒春寒
 

一个人递过来的暖，僵在半空 
多尴尬，惊慌的人群开始乱穿衣 
 
是谁“噗嗤”一笑 
瞬间打开冰冻的河川 
 
调皮的，过来—— 
让我使劲儿亲一口
 
 
 
 
◎ 红发簪
 
 
我更喜欢它簪在高挽的白色发髻上 
像红豆掉在雪里 
我们一起说过那么多话 
总会有些落地发芽 
长成谚语，传说 
也总会有一个人想起另一个的好 
越过时间的枯枝，在风中 
一遍遍描摹
 
 
 
  
◎ 方言
 
 
父亲来城市已经一个多月了 
我能感觉他处处小心 
一点也不放松，这让我很难过 
直到有一天在超市 
服务员用家乡话抱怨老板 
父亲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 
第一次主动与人说话—— 
你是乐亭人吧 
对方说是 
他头也没抬，继续自己的抱怨 
而我的父亲 
竟站在那里 
听了半天

 
 
 


◎ 位置
 
 
这是大学时的一个心理游戏 
财富、智慧、健康、父母、爱人、子女、美貌 
你需要一项一项舍弃 
我删除了美貌——做个平凡人也挺好啊，只要有健康 
我又删除了智慧——傻一些也很好啊，只要有财富 
我又删除了爱人——没有爱情也可以活啊 
直到最后，我剩下了 
父母 
二十年后，当我把这个游戏介绍给学生 
我又做了一遍 
这次，剩下的是孩子 
为此，我内疚不已却坚定不移 
 
 
 
  
◎ 落叶
  
 
仿佛是一棵棵摇钱树，挂满金灿灿的钱币 
微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即便落下，也是金灿灿的 
白果裹在里面 
经过时，有一种铜臭 
新鲜的纸币也是这样的味道 
  
 
 
 
◎ 对比之美
 
 
我喜欢在细细的手腕上戴大大的镯子 
玲珑的小人儿戴宽边太阳帽 
或无边无际的海面仅有两只水鸟在飞 
空山里回旋三粒泉声 
有人捧着它走进尘嚣 
世界那么黑，只有这么几豆光 
 
 
 
 
◎ 无花果
 
 
第一次见到一朵花真正修成正果 
小小的人儿躲在里面幸福得战栗 
哦，自己美 
它把怒放隐藏得如此巧妙 
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怎么可以啊 
这么丰沛的爱情的琼浆 
一个人独享
 
 
 

 

 

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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