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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妈妈带着孩子藏起来的9年

郑婷 真实故事计划
2024-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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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乡愁是独属于男人的奥德赛,逃离才是刻进女人身体的史诗。

理发师刘红是一名家暴的幸存者。9年前,她把熟睡的丈夫锁在家中,逃到一座小城隐姓埋名,躲避丈夫的纠缠,过上了一种“偷来”的人生。

根据全国妇联发布的数据,在中国2.7亿个家庭中,有约30%的妇女遭受过家暴。遭受家暴之后,女性们通过出走、离婚的方式尝试逃离,也有人被逼走上绝路。

这场逃亡可能延宕一生。直至今日,刘红仍小心翼翼地经营生活、养育两个女儿,害怕丈夫发现自己的踪迹。

以下是刘红的讲述。

偷来的生活

这两年,有不少来理发的年轻人给我出主意,希望我能借着视频宣传自己的理发店。他们说,我可以拍一些“爆改素人造型”的视频,已经有很多理发店因为发这样的短视频,把生意的触手伸到了更远的地方招来客人。

说实话,对这件事没兴趣是假的。但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算了。我害怕暴露我的身份。

我叫刘红,是一名家暴受害者。2015年,我因为害怕被丈夫家暴致死,带着两个女儿,从贵阳家中逃跑。目前,我在长三角地区的一座小城市里,经营一家理发店已经9年。这9年,是我偷来的生活。

以前,理发店斜对面开着一家洗头房。洗头房不理发,只给他们的客人洗头、按摩。白天店里不开灯,到了晚上,就亮起暧昧朦胧的粉灯。有一次,我看见对面洗头房里,一双糙了吧唧的大手在洗头妹穿着紧身裙的臀部游走,像在揉面团。

店里的发廊小妹生活不如意。好几次,我遇见她被男人打,跑出来又被拽回去。我想帮忙,但一开始,我都尽量不去看,默默回屋。因为我害怕如果事情闹大了,上了新闻,丈夫会发现我和两个女儿的行踪。

但是那一次,我在屋里再次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时,还是没有忍住,不管不顾冲上去,朝男的脸上挠,把被揍的发廊小妹护在身后。我想,在那个瞬间,我把她当做了以前在贵阳家中屡屡被打,身不由己的自己了。

估计听我是外地人口音,加上身份来路不明——独身的老板娘开门做生意不容易,敢像我这么泼辣的,对方可能以为我身后有人撑腰,一时间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于是灰溜溜地跑了。

如今我还是经常做被丈夫打的噩梦。梦中,我只能嘶吼,但发不出声音,也逃不掉。最终总是一身冷汗地在夜里醒来。每次吓醒,我都得坐好久才能缓过来,暗暗庆幸只是梦境。

来这里的前6年,我不敢和家里人联系。怕暴露了位置,丈夫找上门来捉我回去。

2021年,防疫时期,我猜丈夫不能随意出行,才给家里的二姐打了电话,用的还是特地买的上海电话号码。

二姐在电话里跟我说,自我出走之后,我的丈夫三天两头地往我遵义农村的娘家跑。到了就发疯一样地砸东西,还威胁我的家人说,要是敢偷藏我,就放火烧死他们。不过,我父亲是个滚刀肉,软硬不吃。他和我丈夫说:嫁出去的女儿,他管不了。还有一次,我丈夫闹起来后,我爸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反问我丈夫要人,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你到底在哪里?”二姐压低声音问我。我挺好的——我和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这么多年来,家人不是我的靠山,对于他们我也谈不上信任。

2022年春节,我给我爸打电话,想问问我妈的情况怎么样。我15岁时,他赶我出门,让我初中辍学去外地学美容美发给家里挣钱,也不给我路费,还是我妈把我拉到厨房,给了我一百块钱。看着她掏出了一把皱巴巴的纸币,我意识到那可能是她存了很久的钱,五味杂陈。

我爸应付了我几句,就开始命令我回家:“你不要太任性,该回来就回来,哪家媳妇挨打了就不过日子了?荒唐!”

我顿时感觉胸口挨了一拳一样,倒在地上哭得起不来。

逃跑

我是2015年开春的一天夜里,带着两个女儿逃出来的。

我丈夫有喝酒的习惯。那天晚饭,他喝多了倒头就睡。我偷偷让大女儿领着小女儿下楼,等孩子安全抵达楼下,我紧盯着鼾声如雷的丈夫,迅速拎上早收拾好的行李包,轻手轻脚地挪到门口,溜出门外。随后,我取出一套链条车锁,把防盗门和门口的铁栏杆锁在一起。

丈夫家暴我多年,我发现两个年幼的女儿也受到了影响。

2014年,小女儿上小学的第一年,有一天我发现两个女儿回家时,浑身脏兮兮的,却不肯说在学校遭遇了什么。我觉得不对劲,坚持追问之下,大女儿才告诉我,她们在学校被欺负了。我不理解她们为什么受了委屈却不和我说,也不哭。大女儿的回答让我心里一阵发凉。她说:“如果哭了,会不会像你一样被爸爸打?”

那年国庆假期,我的丈夫又无缘由地开始家暴我。小女儿当时在家,跑过来扑向她爸的腿狠狠咬了一口,我丈夫一甩腿,小女儿被弹了出去撞在塑料椅子上,她忍着哭自己又爬起来还想过来,但感受到她爸打红了眼,小女儿才知道怕了,退了回去和她姐姐抱在一起。

那晚之后,我开始觉得,如果再不逃跑,完蛋的不仅仅是我的人生,还有我两个女儿的人生。

在那之前,我逃跑过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2012年前后,我第一次出走,跑回了娘家。我给家人看自己满身伤痕,母亲一脸心疼,父亲却满不在乎。紧跟着,我的丈夫就找了过来,他抄起屋门前的晾衣杆子就往我身上打,父亲的阻拦只是做做样子,他不敢上前,只是在一旁给我丈夫赔不是。母亲则劝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都是女人的命,让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二年,我带着孩子逃到朋友家。她和男友同居,我还天真地以为有个男人在,我丈夫会收敛一些。结果,我丈夫找上门后,连续扇了我好几个耳光,朋友的男友过来阻拦,我丈夫一拳把对方打得踉跄地倒了下去,鼻血溅了一墙。那次之后,朋友跟我断交,留下一句话:“红姐,有事你报警吧,别再找我们了。”那一刻我真是绝望,好像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这一次,我决定谁也不投靠,带着两个女儿远走,让家里人彻底找不到我们。

在楼下和两个女儿会合后,我打了出租车带着她们直奔火车站大厅。直到站在售票窗口前,我才意识到,我对于“要去哪里”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细想过。

“去哪儿啊!你快点!后面还有人呢!”售票员催促之下,我下了决心:“最近发车的一趟吧。”售票员没犹豫,利落地出票给了我。临上车时,我注销了微信,拆出手机卡扔进了垃圾筒,直到列车开动,才暂时卸下了心防。

坐在晃悠的绿皮车厢里,我看着窗外,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不要在终点站下车。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碰到同乡熟人的几率更高,我担心一旦有同乡发现我,信息传来传去让家人知道,我又得被丈夫捉回家中。于是,火车发车的第三天夜里,我在上海附近的一座小城下了车。

带着两个女儿,我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暂时安顿下来。因为身上钱不多,我急着找份活。旅馆老板大概是见多了像我这种外乡人,告诉我附近有很多新小区,装修的也多,可以试试保洁的活,好心地提醒我买个本地号码,把我拉进一个保洁群。

有一次,我接到了一个单子,给一对小夫妻做保洁。上门打扫时,我听到女人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用力拿放东西,男人则皱眉嘀咕说,让你别去赶时髦剪这个头,这下好了,像个水母一样。

听到“剪头”二字,我一下来了精神,走过去和女人说,美女,我以前就是开美发店的,你这头就是层次没剪出来,我可以给你补救一下。说完,我拿出了剪子。从十多岁被迫外出打工,我从学徒做起,成为理发师,结婚前还开了自己的理发店,这把剪子跟了我有些年头,与其说是吃饭家伙,更像是多年的老友。我逃跑的时候也带着它们,因为这套剪子算是我身上的贵重物品,后来做保洁,我也随身携带才放心。

女人似乎很满意我的手艺,立马笑吟吟地说:“小阿嫂,你手艺这么好呀,不开店可惜了。我婆婆有个店面刚好要转让,你考虑一下?”

于是,逃亡到小镇上的第二年,2016年夏天,我再次拥有了自己的理发店。位置在一条夜宵街上,马路对面正对着大学城,环境和客流还算不错。

店面不大,约莫25平米,我用一个帘子分成里外两间。外间有两个剪头坐的旋转椅,一个供人等位坐的沙发,一个洗头躺椅。里间除了一张折叠床、一个小书桌、行李包,就没什么了,铺的床单毯子都是宾馆老板送我的。

一开始,我有些独木难支。

我辛苦洗干净的毛巾晒在店门口,有时遇到大中午就喝多吐的人,顺手抓起毛巾就擦呕吐物,还有捡垃圾的老太太,看我在屋里忙,一次拽下好几条毛巾就跑。客人让我报警,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还在“逃命”,除了骂两句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再去买新的。

有男人来我店里理发,手不老实,从围布里伸出来去摸我腿。我直接把对方的手塞回去,语气强硬地告诉他:“师傅,我要剪头发,你把手收收好。”男人估计有点羞恼,结账时故意在门口大声说:干点什么不好,你要两个女儿跟你一样卖肉吗?

我本打算息事宁人,但听到他提我的两个女儿,我恼怒起来,抄起笤帚把他赶了出去:“你没有老婆吗!你没有姊妹吗!一个大男人嘴巴那么贱!以后别来了!”

那次帮发廊小妹出头后,她和我熟络了起来,时不时给我送一些吃的,三四个橘子,红彤彤的苹果,乡下老家送来的发糕和粽子,每次都是这么一点点,却亲亲热热的。

开店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女儿在店里用电磁炉煮面条和丸子吃,发廊小妹招呼我们娘仨一起,去隔壁同样没过年打烊的饭店吃年夜饭。都是一帮为生计劳苦奔波的人,大家谁也不笑话谁,承诺以后互帮互助。

往后,多了好几双“眼睛”盯着,我再也没丢过毛巾,也没男人来寻事,踏实做了一段时间生意。

连续出逃的人生

逃离家庭,好像是我从年少时就一直在做的事情。

人生的前15年,我爸掌控着我生活的走向。

1981年,我出生于贵州遵义农村,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听大人说,我出生前村里有传言,说我母亲和小叔走得近,闲话愈演愈烈,我父亲还和我小叔打了一架。后来,我那小叔离村去了外地打工,再也没有回来。流言蜚语在我爸心里扎的刺却越来越深。 

我妈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我爸都不正眼看我。要给我起名了,他才勉强瞟了襁褓里的我一眼:“就叫‘健女’吧。”这名字带着恶意,大人们也能听出来,不同意,我爸还辩称:健康的女娃娃嘛,有什么问题。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爸怀疑我不是他的“种”,但又无从佐证,只能利用父亲的“权力”,为我命名一个带着侮辱性的名字,来释放他心中的恨意。好在,后来家里人都嫌不好听,帮我改了名。 

一晃过去15年,他的恨意依旧没有消散,非要把我赶出去挣钱。

1996年,我15岁,读初三。一天放学,我离家老远就看到父亲蹲在家门口抽烟。

他回来了?我觉得有些反常。平日里,他不着家,总是在外面喝酒、打牌。初中放学早,我好奇父亲怎么早早地就在家门口等着了。等我走近了,就看见我爸眯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我来了,他嘬了一口烟,对我说:“别上学了,去学点美容美发,以后出来开店,挣钱帮衬家里。”

后来我妈跟我说,我爸这主意是村里去外面打工的人给他出的。这帮男人说起外面的世界津津有味:城里有很多美发店,里面的女人漂亮丰满,只简单地给人洗头、按摩就能挣到钞票。我爸是一个农夫,一辈子没怎么离开村子,就觉得这些去城里打工的男人见多识广,说的东西都是对的。

“女孩读了书也没出息,反正是要嫁人的。”听他们说,我爸决定在我身上“及时止损”,让我赶紧别读书了,去大城市学美发挣钱去。 

我顺利地到了贵阳,但在贵阳,在大理发店当学徒得交押金,我没有钱,于是一开始没有按照我爸嘱咐的那样,去做美容美发,而是成了一名餐厅服务员。我想我爸不在乎,只要他不用再花钱养我,我也能给他挣点钱回去,我做什么工作他其实都无所谓。 

饭店安排的宿舍,是一间15平米左右的小房子,摆上上下铺后空间狭仄,没有窗户还潮湿。我和餐厅里其它的女服务员就这样一起闷在屋内,晚上屋里还经常有老鼠出没。同龄人纷纷升学上高中的年纪,我就住进饭店安排的那间宿舍,白天端盘子、洗碗、扫地,晚上回到宿舍,也因为忌惮老鼠,成夜成夜地睡不着。 

不过,我最害怕的还是夜晚下班一个人回宿舍。女工宿舍紧挨着旁边工地住工人的工棚。每次下班路过,总有光着膀子的工人朝我吹口哨,还有几次,我见着他们咧嘴冲我乐的模样,吓得低头就跑。

在饭店做了几个月,我发现刨去花销和帮补家里的钱,我每月钱包剩不了几个钱。于是,我开始寻找其它工作机会。最终,我在城里找到一家街边的小理发店。

我去之前,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她也向学徒收押金,但不多,还管吃住,于是,我应下了这份工作。老板娘人不错,常主动喊我先放下手里的杂活,过去看她给客人剪头发,怎么上药水,怎么根据客人的表情来决定多聊天活跃气氛还是把嘴闭上。

我第一次感受到美发的乐趣。作为一名理发师,剪子和刮刀是伙伴。我学着老板娘教我的那样,轻拿轻放,每天晚上把它们挨个放到锅里蒸煮消毒,然后磨一磨,收拾妥当后结束一天的工作。

在那间小小的理发店里,我学会了现在维持生计、养活两个女儿的手艺。

2000年我当学徒的第三年,老板就告诉我,她没有其它的本事可以教我,希望我能去大理发店试试,寻找更好的发展机会。从那里离开后,我在连锁美发店干了两年,攒够钱开了自己的理发店。

2003年,我盘下了贵阳市街边的一个小门面,开了一家自己的理发店。属于自己的营生开张,让我有了底气。当时我踌躇满志,以为可以拿回人生的主动权,一心只想守着这个门店踏实过日子。

然而,我没想到我的生活刚出虎穴,很快就又陷入了另一个窘境。

开店一年不到,我爸因为要进城看他的兄弟,顺便来我的理发店看我。结果路上搭了一辆出租车,就把我的婚事许诺了出去。

我丈夫是拉我爸的出租车司机,当时30岁,比我大哥还大一些。他长着一张橘皮脸,样貌欠佳,但嘴皮子厉害。一路上两人聊了起来。他跟我爸说,自己还是个单身汉,要是有了婆娘肯定对她好、挣的钱都给婆娘,自己只留个烟钱和油钱。我爸问他,会不会留自己的小金库,他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因为特别想成家,不想再打光棍了。

不久之后,我爸收了出租车司机给的6万多块彩礼,不停地催促我赶紧把婚事办了。

我不喜欢这个男人,从第一次见面就怕他。他第一次来理发店找我,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进了店也不说话,四下张望起来。当时我正专心给客人理发,偶然转身的当口正撞上他直勾勾盯着我看,我心里一阵发毛。后来客人走了,我都抖着围布,他一把搂过我亲了一口。我一下就满脸通红,他干笑两声走了。 

我不满意这桩婚事,跟父亲摊牌:你以前就想把我从家里赶走,现在又要把我卖掉吗?

“哪个女娃娃长大了不嫁人?你也为你哥想想,他这岁数了还没结婚呢。”我爸开头还试着劝说我,很快没了耐心,脱下大头皮鞋就扔我。我迎面被皮鞋砸中,当场额头就破了一大块皮。 

那时候农村的观念比较落后,家里两个姑娘都婚嫁,大儿子还没说上媳妇,就会觉得这个家有问题。二姐一边帮我扶住额头一边劝我:“我和你姐夫当年也这样,我瞧不上他的,三拳打不出一个屁,现在不也挺好,女人一辈子不都是这样过的嘛。”

最后,我哭了一场,妥协了。我侥幸地安慰自己:算了,万一这人不错呢。 

2004年的国庆节,我办了婚礼。当时我23岁,出嫁当天,脸上我爸砸出来的伤还没好,化妆师只好用遮瑕膏盖在额头伤口结痂的地方。遮瑕膏遮了又遮,隐约还是能看到那道疤。

婚后,被我视为底气的理发店营生受到了侵蚀。结婚头5年,我生下两个女儿,理发店的经营受到影响,客人都流失了,我能做的,只有日夜守在店里,争取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单子,吃力地维持理发店的经营。

相比之下,我丈夫对待谋生的态度过于随意。他开出租车有一套自己的“原则”。雨雪天,不出车;觉得天太热,不出车;节假日也不出车。即使出车的日子,只要挣够了抽烟、吃饭的钱,他就收车。但他的收入何止抽烟吃饭,有时候和一帮朋友喝酒、打牌,亏多赢少,输了就问我要钱。要不到钱,他就动手。

后来,他因赌博酗酒被人举报,驾照被吊销,出租车的营生没了。他干脆和之前打牌的朋友成天混到一起偷东西。我知道后气坏了,骂他不学好,他又打了我。

我的丈夫很浑,别说沟通了,聊天都费劲,不知道哪句话说不对了就急眼,做饭淡了咸了,和男邻居多聊了两句,衣服太艳了,口红太浓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打我。有时候我被打得恍惚,只好缩在墙角不敢出声。这人就是个恶棍,你跟他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明白。

没多久,他和我店里的女学徒搞到了一起,有时放肆到在店里就摸了起来。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提离婚,他发了很大的火,连结婚证都给撕了,骂我:“干你们这行都下贱,都是轻骨头,天天给男人摸,这个婚你做梦别想离!” 

在这期间,他故意让我反复怀孕,有好几次我还没发现怀孕,被他一打,就流产了。他还无缘无故把我和女儿们关在家里,拿走手机,不让我去店里。街坊邻里问起,他就说,娘们乱勾搭男人,人家老婆都找到店里去了,这是让她避风头。 

还没逃出来的时候,我有时候也抱着“互相伤害”的心态,他喝酒,我也跟着喝,喝多了也骂脏话摔东西,他要么就打我,要么就逼我同房,有一次衣服刚撕开,他手里还有一截烟,边上没烟灰缸,他顺手就烫在了我胸脯上,痛得我一阵阵嚎叫。

离家多年,偷偷摸摸地活着,我也有过一些特殊的美好回忆。 

多亏了客人和街道帮忙,我两个女儿在这边上了学,而且都去念了卫校,大女儿已经在一个卫生站实习了。学医可苦了,我劝过她俩,但她们偏不,一定要去医院工作。俩姑娘的性格是随了我,倔。

我们这片有个快递员叫小姚,小我9岁多。有一年5月20号,他赶在花店关门前买了几朵被挑剩下的花,坐在路边编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花环,跑来给我戴上,然后说带我去兜风。我一愣,他小心帮我提着裙子,一手拉着我坐上了电动车。夏夜的晚风裹着江边湿漉漉的空气吹过来,那一刻我特别放松,还有那么一点隐约的心动。

我一手按着头上的花环,一手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那照片我谁也没发,就自己存着。 

小姚的家里人知道了,反对我俩交往。我觉得很正常,毕竟谁家愿意儿子找个大龄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外地女人呢。小姚年轻,总跟我说,会和家里人争取。但我觉得,人生很长,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现实点比较好,就跟他好聚好散了。客人和邻居们有时会开玩笑,我都嘻嘻哈哈地应付过去了,我不想因为我,影响到小姚未来的生活。 

平日里,我基本不会离开理发店,这样客人来了,我都会在。 

我喜欢打扮,穿大长裙,夏天的时候脚穿中跟凉拖。这身装扮在理发店并不实用,裙摆会扫起地上的碎发,扎进脚里。我不在乎的,人就活一辈子,得抓紧时间漂亮。有时我给客人吹头,大花裙摆随着我的走位转动起来,就好像我在为自己的人生起舞。 

平时我偶尔会刷短视频,那位50岁开车自驾的阿姨,还有写诗出名的村妇,都是我在短视频里刷到的。现在很多讲述这些女性挣脱枷锁的文章里,会用到“出逃”这种词。有时候我会想,我的出逃,是实打实的逃命。

我没有空理会什么“诗和远方”,逃跑完全只是为了保命,命都要没了,谁还在意什么“诗和远方”呢? 

后来我也意识到,那些关于自我的、精神性的东西,我年轻时也追求过的,但慢慢被命运给打没了,只能先活着。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个厉害的律师,把婚给离了。

- END-

讲述丨刘   红
撰文|郑   婷
编辑 | 温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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