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律嘉谈 | 疫情下的纷扰与安宁 ——读《心若菩提》的感想

大律嘉谈

大律师的成长之旅，有哪些风景？

是阅尽千帆后的触类旁通，

还是挑高瞭望下的跨界视野，

专业之外，自有不一样的美丽。

继“总法嘉谈”后，

法嘉再度推出“大律嘉谈”专栏。

精彩的律界华章，在这里为你展开。

近期各地疫情情况复杂，我多了些时间闭关家中， 也花了更多的时间为诸多客户伙伴们答疑解惑。因为疫情的影响，公司与员工，公司与业主，公司与业务伙伴等等之间的纠纷矛盾就产生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处。站在法律的立场，似乎每个问题都有黑白分明的答案，但我不得不承认，可能在现实中，这个法律的答案不一定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在纠纷矛盾的解决中，情理法缺一不可，法律是社会运作的底线，我们何时还需要考虑情，何时还需要尊重理，这就是为人处事的智慧。

这里我想和大家分享一本我在疫情期间阅读的书——《心若菩提》。它是曹德旺先生根据自身的经历所形成的一本带有自传性质的书。

《心若菩提》

《心若菩提》一书讲述了曹德旺贫困童年经历、白手起家创立福耀集团、将其发展成为全球规模最大汽车玻璃专业供应商的创业之路。

看完后我感触颇深，同时也受益匪浅。

我想通过书中两个例子来剖析曹德旺如何运用情、理、法处理事情，让行善与坚守原则并行不悖，让众人人心悦诚服。

例子一

2000年12月，福耀集团的销售部员工白丁贵得了肝癌晚期，福耀集团副总裁白照华的建议“让其父亲带白丁贵回龙岩，再由人事部给白丁贵打几万块钱作为回家治疗的费用。”，曹德旺认为这样不行，白丁贵二十几岁，不能看着他躺在家里的床上等死，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并立即让人联系福建省肿瘤医院，安排白丁贵入院治疗，福耀集团前后支付费用超过二十万元。

我们来看看两者处理方式，白照华的建议符合现行法律的规定，体现了福耀集团的温情，这样的做法是很多企业所践行的。公司是营利性机构，不是慈善组织。况且也不是每个公司都能够像福耀这样有实力，毕竟绝大多数的公司可能还处于生存线的边缘，且人脉资源不足。所以一般的情况下，你生病了，公司先帮你垫一部分，你找什么样的医院看病是你自己的事情，公司没有义务帮你托关系找医院。如果钱不够，那么你自己垫上，若需要公司承担的话，与公司协商或工伤认定、劳动仲裁等等方式才能维护劳动者的权利。

而曹德旺却从员工白丁贵的角度出发，白丁贵从龙岩农村通过读书一步步走出来的大学生，读书已经耗干了家庭的积蓄，若是能够抢救过来，对于这个蒙受灾难的家庭将是多大的福音呀，曹德旺真的是菩萨心肠。对于白丁贵的家庭来说，无论是20万元还是福建省肿瘤医院都是他们难以完成的事，而此时对于曹德旺和福耀集团却并不是难事。这是曹德旺怀着一颗慈悲的心，利用自身和福耀的资源去救助员工。

曹德旺的这种做人做事的方式也帮助福耀留住了人才，书中也谈及了另外一个例子，福耀浮法公司总经理黄中胜曾经被贬为浮法销售副经理一职时，有南方有名的浮法玻璃企业想用30万的年薪和总经理助理一职吸引他，但他并没有跳槽，那时他在福耀的薪资才12万元左右。黄中胜没有被挖走的缘由是黄中胜初入职两年多时，出生的儿子需要在福州治疗脑瘫，曹德旺就把福州的房子让黄中胜全家住进去，以方便黄中胜带着妻儿在福州看病。这让黄中胜感动得热泪盈眶，毕竟那时候黄中胜只是一个普通得员工。这让黄中胜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正因为曹德旺这种人格魅力，让员工们有了以福耀为家的归属感，自然他们就会用心干好手里的工作，进而产品的质量也得到了保障，自然而然福耀也会收获经济利益。

而当白丁贵死后，其父亲找了一大帮人来福耀要说法，说其孩子死在公司的岗位上，当福耀的办公室主任与其磨磨唧唧周旋好几天，等到曹德旺知晓后，直接让白父跟他面谈。

曹德旺首先捅破窗户纸，“您带那么多人来做什么？来闹事吗？听说您要我们公司给您一个说法，您认为怎么说？”，再搬出白父几个月前下跪感激的事情，这是让白父别忘了旧情。白父理亏，连连说到“没有”。进而，曹德旺讲事实摆道理，第一，要打架，你们这几个人不是福耀保安的对手；第二，要商谈，一个人就好，这么多人来还要公司招待，其性质与强盗无异。第三，你觉得处理不满意，可以找福清市政府、市法院和市劳动局维权，而且福耀还可以派车送你们去。

曹德旺把白父自认为的“维权行为”进行了否定性评价，这是强盗行为，同时通过升维打击白父——让其去正当维权，而且福耀还可以帮助白父维权——“而且福耀还可以派车送你们去”，走不走这条路是白父自己的事情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福耀和曹德旺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白父再这样下去就是忘恩负义。在道德层面上，福耀和曹德旺占据上峰。 

这些前奏都是白父为了铺垫自己的真实想法——可不可以让白丁贵的弟弟顶替哥哥在福耀集团上班？

曹德旺断然拒绝了。因为对于曹德旺来说，集团用人有自己的标准与制度，首先，白丁贵的弟弟客观上是否符合福耀的标准；其次，即使是白丁贵弟弟符合标准，福耀录用员工有专门的流程，也不是曹德旺说要用谁，就马上就安排了，福耀毕竟不是曹德旺的家，这是一家上市公司，曹德旺作为董事长也不能违反制度。所以，曹德旺反问了白父，万一白丁贵的弟弟在福耀再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呢？白父想想后，无言以对。

福耀公司选择录用员工方面是非常严格的，福耀公司第一次招员工的时候是进行招工考试的，一个关系户都不要，当时福清县副县长兼董事长翁国梁推荐的人一个都没有招进福耀，那时福耀就树立起严格的用人制度，招人一定要经过严格的合规流程才能确定，所以曹德旺要是答应了白父的请求，那么福耀树立的用人规则就会出现混乱。同时这也是一种权力的越位，毕竟这样的事情不在曹德旺的权限范围。那么外面会传言曹德旺怕闹事的，只要闹事曹德旺甚至于破坏公司得制度来满足你的愿望，曹德旺辛辛苦苦树立的既不惹事也不怕事的，凡事合规的个人形象就会大打折扣。 

通过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为人善良和保持规则两者是不相冲突的，曹德旺和福耀决定为有病的员工掏钱治病，这是善良，也不违反规则，因为没有法律和政策规定必须为员工掏钱治病的情形。但是违规录用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因为违规录用是对用人制度的破坏，没有那就不能录用，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曹德旺在可以善良的地方更加善良，但在应该坚守规则的地方，坚守规则。

例子二

2001年4月，曹德旺的家乡福清市政府出现了财政危机，急需年底偿还7500万元政府债券，福清市财政局局长就找曹德旺商量，希望向其借款渡过难关，解决方案为，曹德旺拥有个人独资企业向银行贷款7500万元购买福清市交通局所有的大真线、清荣大道、江阴线三座收费站五年收费权。合同签订后，曹德旺后来宣布这个项目收益再扣除银行贷款本息、政府税收、员工工资奖金等各种费用后的全部盈余捐给福清市做公益。当这三座收费站收费两年后就还清了贷款本息，为了城市的发展和人民通行，曹德旺以最后两年不收费为条件，与政府协商拆除这三座收费站，且将第三年的收费悉数捐成政府的公共设施。

但当2006年项目完全结束后，福清市税务局找上门，要曹德旺补交这个项目盈利所得税。

从曹德旺的角度来看，自己盈余全部捐掉，自己又没有从中赚钱，直观的感觉就是没有所得，那么凭什么交所得税？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税务局的官员说的也是有依据的，这个项目是曹德旺个人独资企业福耀工业村与市政府签约，这应视为曹德旺的独资企业投资成立。用收费站名义在财政局银行开户，这是企业自主行为，税务局无权干涉。现在项目结束，清算盈利五千多万元，这应视为原签约企业盈利所得。市税务局也知道盈余全部捐给地方，且是直接捐赠，不是捐给中国批准的慈善会，所以不能认定为捐赠，不能免交所得税。这视为独资企业对于盈利的处理。因此，曹德旺必须补交这笔捐出去的全额所得税。

我想想都觉得替曹德旺觉得憋屈的，他好心好意地帮助福清市政府解决了财政难题，本来就是福清市政府欠着曹德旺的情，盈利给福清市修路、建公园，福清市老百姓也欠着曹德旺的恩情。当曹德旺在财政局银行开户时，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曹德旺践行诺言，没有谋取个人利益。且曹德旺宣布的时候也是说了要扣除政府税收，在后续曹德旺将第三年的收费做公益的时候，为什么福清市税务局相关官员不向曹德旺做出善意的提醒，让曹德旺扣除项目盈余所得税后再做公益呢？这让人感觉不舒服，毕竟是做了好事还要贴钱补税，但曹德旺却毫无怨言就把所有税款补齐。

但从福清市税务局的角度来看，法律上没有规定他们有向纳税企业提醒的义务，自然而然也没有向曹德旺的企业提醒纳税的行政义务。当曹德旺的企业产生项目盈余后，若福清市税务局不去收曹德旺企业的项目盈余所得税却是行政不作为，一旦被人举报，曹德旺为福清市做了大善事的形象必然要受到影响，福清市税务局也会搅在其中说不清楚。

我们可以看出曹德旺强烈的合规意识，当税务局的官员按照税法给他讲解后，他是没有怨言就执行了，换做其他人可能还会想想我是不是找找领导，通过其他方式把税款的损失找回来。从这里可以看出曹德旺对于自己和企业的合规要求——不要想办法规避规则，而应当是想办法让自己和企业的行为符合规则。这才是合规的应有之义。

通过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具有大智慧与独特人格魅力的曹德旺——他对于“情理法”的理解与平衡，值得每一位此刻直面疫情纷扰的企业家与高管思考。于需行善处有菩萨的慈悲之心；于需坚守处有金刚的雷霆之怒；于护世间法处有觉者的表法之慧。

疫情终将过去，而乌卡时代各种不确定的纷纷与扰扰依然会是我们每一个企业掌舵人的日常功课，企业的可持续发展需要一个来自企业内部的由核心价值观守护的安宁（inner peace），而这个安宁的扎根之处可能就是我们企业“一号位”的本心。虽然作为律师，我可以利用各种专业知识与战略战术为企业和企业家本人降低风险，但是一家企业真正的屹立风雨，枝繁叶茂都源自企业和企业家内心的“安宁”。有趣的是，往往外界越纷扰，越是检测掌舵人“情理法”平衡力的好时机， 也是个人与企业构建内心安宁和稳固的好机会。

“心在事上磨，事在心上练 ”，你准备好了吗？

作者介绍

唐天昊

知名刑辩律师

曾获清华大学法学院、清华大学出版社、中国案例法学会颁发的“2016年刑事辩护杰出成就奖”，2014年受邀到瑞士日内瓦联合国欧洲总部和比利时布鲁塞尔欧盟总部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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