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坤 ‖ 我们家在 1642页 ‖ 人间有诗
本期作者
插图：公冶繁省
◎ 爱情
在金陵饭店门口
我远远看见
两个年轻人正在拥吻
他们的身体
在寒风中
紧紧搂在一起
走近一点
我才发现
那是两个男人的拥吻
拥吻结束
男人小心擦掉了
对方脸上落下的
泪水
2020.01.上海
◎ 女人的一生
头上的白发
用刀割下来
脸上的皱纹
用刀割下来
乳房的肿块
用刀割下来
肚里的孩子
用刀割下来
子宫的肌瘤
用刀割下来
一颗破碎的心
用刀
割下来
2021.01.上海
◎ 在人间
咔嚓
肚子上划一刀
这是剖腹产
呱唧
一团肉球滑落
这是早产
哗啦啦
一堆血被冲走
这是流产
呜哇呜哇
一个婴儿大哭
这是顺产
啊啊啊
一生说不出话的
那是
私生子
2021.01.上海
◎ 修佛塔
龙华寺的佛塔
因为装修
被脚手架包围
去年经过那里
只能看到
闪着金光的塔尖
今早开车经过
发现它仍没开工
金色的塔尖
在阳光下
闪着微光
经过一年的封闭
里面的佛
估计快撑不住了
2021.03.上海
◎ 惊雷
昨天深夜
右肩甲酸痛
使我惊醒
刚做了一个梦
一只青蛙
被铁丝穿透脊背
挂在烈火
和寒风中飘荡
惊雷一响
它撕掉绿色的皮
逃生了
2021.01.上海
◎ 牛的一生
我看过一头牛
不知你们见过没有
青牛时
被拴在石磨旁
巨大的虱子
吸在发炎的毛囊上
没日没夜
来回转圈
壮牛时
被蒙上双眼
拉到山间田垄里
皮鞭抽打
发着疯
准备把山都拉走
老牛时
皮毛刮净
四肢砍断煮熟
眼睛晒干
挂在门头上
辟邪
2021.02.上海
◎ 男人的眼泪
深夜
在卫生间里洗脚
突然一滴泪
落到脚盆里
二十年来
都没有过这种现象
我感到很羞愧
不敢发出声音
悄悄用它们
洗了一次
脚
2021.03.上海
◎ 父子
阳光不错
我带着小儿下楼
去玩盗墓的游戏
儿子扮演门神
我扮演盗墓贼
一番激烈厮杀后
我被毒死了
为了让我能
重回人间与他决斗
他用法术
又让我复活了
2020.12.上海
◎ 暴雨过后
一道彩虹
挂在殡仪馆门口的
天空上方
院内的桃树上
仍挂着一把
粉红色的小伞
来往的行人
神色哀凄
没人想去捡一把
忘在桃花中的
儿童伞
2021.07.10.上海
◎ 送王小花
心电仪上
几根不同颜色的线
剧烈抖动起来
我们开始大叫
抖了抖了
血氧极速下降
我们拼命大喊
下来了
下来了
一根红色的直线
嘟嘟嘟
穿过静止的屏幕
医生整理好她的衣物
盖上白布
我们排好队
鞠了一躬
2021.02.上海
◎ 白色头骨
从火葬场回来
姑母的身子
被放进
两百平方厘米大小
淡紫色的石棺中
父亲扶着棺门
在一摊黑色的碳灰中
扒拉出一小块
白色的头骨
把姑母的项链
小心挂了上去
2021.04.上海
◎ 生门
姑母下葬那天
她的骨灰盒
是被平放在墓室里的
不像老家风俗
都深埋在地下
这在当地叫阳棺
封墓门时
大家一致决定
不能用水泥
而要用硅胶
只有这样
逢年过节
姑母出来逛街时
才会方便些
2021.04.上海
◎ 家谱
2003年
马氏续修家谱
父亲花两千元巨款
买了一套
那晚他喝了些酒
把我叫到楼上
抱出两本
几千页厚的族谱
流着泪说
“一定要好好保存
我们家在
1642页”
2021.06.21.上海
◎ 全家福
大年初一
他搬出五张新椅子
排成一排
自己坐在中间的
小木凳上
双手抱着两张
灰白色遗像
用自拍杆
拍了一张彩色的
全家福
2021.02.上海
◎ 彩礼钱命案
老家
叫杏儿的姑娘
殉情了
死于大年初一
死于百草枯
死于一种禁药
死于喉咙
死于心肝肺
死于肠胃
死于身体枯烂
死于十八岁
肚里还带着个
娃
2021.02.上海
◎ 马家沟纪事
因为去黑市
卖血
她不幸得了丑病
现在正值寒冬
她把自己挂在
猪圈门口
两岁儿子
用小手拉着她的脚
小嘴不停地
啃着她的脚后跟
妈妈下来
妈妈——你下来
◎ 马家沟纪事
八岁那年
与父母住一间房
夜深人静时
父亲以为我睡熟了
就会和母亲亲热
我躺在那里
听着他们的呼吸声
极力控制自己
每一根汗毛的声响
那时他们会说一些
温柔的情话
我从没见过他们
如此深爱对方
那是我
最心动的时刻
2021.05.上海
◎ 马家沟纪事
七岁那年，张小花的母亲死了
她用赶猪的鞭子
把自己吊在二梁上死了
父亲不舍得丢掉鞭子
就用它继续赶猪，有时喝多了
也赶张小花
啪啪啪，一阵狂笑
赶在光着屁股的小花身上
她也不哭
她说鞭子很无力，像母亲的身体
面条一般
不疼
2020.11.上海
◎ 马家沟纪事
一米六高的木门
究竟是怎样吊死人的
我一直没弄明白
直到我看到
一个身高一米六多的
一生在病痛中
佝偻着背生活的
一辈子未出过山村的
六十岁农村女人
蜷缩着四肢躺在地上
大概只有
一米四多长时
我才明白
2021.11.22.上海
◎ 血
那一年农忙
父亲在外讨生活
三年未能回家
你连续三天三夜割麦子
嘴里开始不停地流血
那时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快要死了
紧接着鼻子也开始流血
那时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快要死了
随后眼睛也开始流血
那时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快要死了
你用清水把嘴里的血洗净
用土疙瘩把耳鼻堵上
一手骑着单车一手拉着眼皮
跑到乡镇卫生院去看
医生吓得不敢治
你一气之下又骑了回来
那时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快要死了
一个多小时后
血神奇的停止了流动
那时你是不是认为自己
快要死了
2021.05.上海
本期插图
公冶繁省，山东嘉祥人，喜欢读书、藏书。做过教师，美术编辑。诗人、书法家、画家。
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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