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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淑珍 ‖ 有茎的肥厚樱桃 (但真的,在这样的世界继续写诗不是有点可耻吗?) ‖ 人间有诗

劳淑珍 人间wz 2023-01-02



劳淑珍,丹麦人。翻译家、诗人。1975生于丹麦奥胡斯。毕业于奥胡斯大学比较文学系,在校主修中国当代诗歌。余华、残雪、王小波、孙频、苏童等小说家的丹麦语译者,也翻译了很多中国当代诗歌作品。获磨铁读诗奖2020年度汉语十佳诗人。


本期特约编辑:默问




约稿劳淑珍,她很认真地选诗,令我感动。她说,太不容易了,因为乌克兰和布查。我又一次感动。亲切地称她淑珍,尽管,我们还不是太熟悉。 我用了“震撼”形容读诗的感受,有股摇滚范儿。她反问我:震撼是好是坏?大概是好事。 劳淑珍,一个能让人遍布痛感的诗人。


——默问




◎ 

 
梦见我是小船
醒起来发现
港湾是
肉做的
 
12.10
 


 

◎ 

 
路过新盖的房子
的整整齐齐花园
从打开的窗户
听一个妈妈尖叫:
“你怎么啦?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含这么恶心的念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啪一声关上窗户
 
我站住,抬头,提高嗓子喊:
“因为我愿意,因为感兴趣
因为我觉得好玩!”
 
21.3


 
 

◎ 人八

 
大雁,鸭子,天鹅
在黑暗里东鸣西叫
乱飞过天空
纵横交错
像一堆破碎的回信
被吹得稀里哗啦
疯狂的鸟
在写什么
给谁
以及怎么在
暴风里
启发它
古怪的信?
 
1.29
 



◎ 你一开口

 
你一开口
我就扔刀
把你的句子
钉在墙壁上
 




 

◎ 垃圾在风中飘

 
1
不是天鹅吧
是塑料桶
在大风里
小浪上
像一个躯干
起伏
 
2
也不是天鹅吧
是塑料袋子
在树枝上
像一个破碎
的翅膀
扑闪
 
3
更不是天鹅
是塑料管子
像拉长的脖子
在路旁
飘扬
 
1.29
 



◎ 那些昂贵的

 
当然,如果母亲,祖国
和其他伟大的词
太容易被贴上
女人,土地
人家会误以为
母亲和祖国需要被人领走?
 
但如果没有链子
那些昂贵的词
不会一直往上爬
而下面的身体也大概
回到原地站住
 
母亲,祖国只好
劈开外面的词
重新变成
人和土
 
不再
一直
有区分
不再
一直
在上
 
2.5
 



◎ 

 
一个男人给自己买一个女人
是我可以理解的。大概是因为他觉得
男的和女的是两种不同的事
当然很难想象还有这样的人,但毕竟这样
 
(比如说几年前在我这国遇到过一个
似乎正常而稍微著名的作家
他告诉我,他从来不读
女性作家所写的小说。这也很有趣
我本来不知道这国也有这样的人
有点想说,要不你首先拒绝
从女人的下半身掉出来,呃,小家伙?
要不首先拒绝从我们的快感,从女性的下流动作诞生,呃
疯狂而独立的直男?)
 
但一个女人卖掉另一个女人
这我很难理解。对。这我很难理解。
 
2.21
 





◎ 两只小

 
昨天丈夫走进卧室
(既是我临时的办公室)说:
刚给同事打电话
恰好看见了一只小鼠
沿着邻居的房子跑上去
 
 
很奇怪
他同时也恰好
看见另一只小鼠
沿着另一个房子
跑上去
 
 
你说,简直是一首诗吧?
 
呃,不,不算是一首诗。
 
21.4
 


 

◎ 晚上我

 
晚上我们肩并肩躺着
麻木地看天花不动
小老鼠在上面
跑来跑去
很忙啊
钻,挖,啃
又跳一下
跑一跑
我们没办法
只好躺在黑暗里聆听
它真想拆开整个房子
在绝缘材料里进进出出,可能
也啃掉了电线,说不定要。。。
也太可惜啊。。。这么小的动物。。。
它在头顶上钻来钻去,又站住
好像看见了什么,犹豫
咔嚓一声
掉进鼠夹
 
“成了”
 
你慢慢起身
一口气
走过去
把一手
往上伸
拿到还没有
完全停止呼吸
的老鼠
走出去扔掉
回到我身边躺下来
麻木地瞪着黑暗
 
22.2.2
 



◎ 乌克

 
也奇怪了,看
年轻的士兵
感觉到心里发冷
天啊,这可不算是男人
只不过是一个孩子!
 
真的,谁不能让一群孩子
为国家而上了战场?
 
但意思却大概相反了
他们不再算是孩子?
是我,我在变,变成老婆儿。
 
就把母亲般的手向他伸长
而那只手竟然也有点灰了?在发抖?
 
2.23
 



◎ 

 
“奇怪了,这星期过得
既慢也飞快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时间真过得慢快。
 
“就如麦当劳啊
更好吃,因为
其实是垃圾。明白吗”
 
对。垃圾可口。
 
 2.25
 





◎ 春天来了

 
这母鸡笨了吗?
扯着嗓子宣布:
喂,给大家说
我在这里生了蛋
生了蛋,生了蛋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我在这里生了蛋
 
叫得没完没了
 
我终于站起来
懒洋洋地走过去
拿走,吃掉
 
2.26
 



◎ 不,沉默从来不是一条路

 
当然,我可以
渴望没境、没硬心
没规律地活着。我可以宣布
我满尊严站在
这儿,赤裸裸地去打仗。
我可以这样说
因为我好像依然觉得
我住在一个
人无论如何是人
土无论如何是土
的地方。我本来有境
本来也有硬心。本来
有尊严。本来很显然地是这样。
但是,如果我站在这儿
自己明明知道
人是人,树是树,诗是诗,土是土
而他就完全忽略我这个现实
连一点不看我
甚至不放慢车
如果车轮毫不犹豫
碾过我,如果我
在他的眼睛里
根本不存在
我怎么办?怎么证明
我也是人?
 
你若有枪真会随便去编造个现实?
 
我就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世界。
 
我真没有这样的经验。。。
 
真没有这样的经验
 
真是这样吗
 
2.27
 



◎ 路过

 
年轻人
穿黑羽绒服
手里拿着纸杯
站在街角上发呆
在我路过的那一刻
他抬头与我对视
我没来得及
躲开他的目光
于是他大概
异常分明地
看我的念头:
“男的,东欧来的
 身体强壮
准备跪下来乞讨”
 
2.28
 




 

◎ 和自己的身体说

 
而如果我的右手
想开枪,想打仗
那么,我怎么办?
砍下它?捆绑它?
爱护,亲吻,弄死啊?
训斥,臭骂,躺平?
低头 -- 顺从 -- 跟着它走?
 
3.2
 



◎ 深夜出头的诗

 
我走在
冻冰的路
路面很硬,没有花
世界是灰色的
 
不过,在半路上
突然发现太阳出现
也听到海洋的波浪
轻轻地落在金黄色的沙滩
风带来咸味和笑声。我看见你
脱下外衣,脱下裤子,往右拐
开始跑步,一头跳进沧海
一切在阳光里闪烁
一切充满爱
我站在原地嘟哝
这是做梦才会发生的
这是做梦才发生
这样闹醒自己,抬头说
我在做梦呀
只不过在做梦
 
黑暗仍然冰冷了
窗户满白霜的花
 
3.6



 

◎ 带来国际性的妇女

 
向女儿
这个年轻的
素食者、女性主义者
咧着嘴笑,说
呃,我在中国
又被选入了
在国际劳动妇女节前晚
代表女性
 
“呃,他们选得不好
你可不算是女性主义者!”
 
对,但我算是国际性,哈哈
 
“也真是,他们重视国际性
而忽略最重要的部分
为女人而奋斗。”
 
3.7
 





◎ 躺在草莓上的女

 
一个女人躺在草莓上 ----
五个男人抬一个
背着孕妇的草莓
走过废墟
而女人快死了而
草莓是被子而
骨盆破碎了而
子宫里躺着死胎
 
而你受不了看而你
受不了听,而你看而你听
而你忘不了爬满肉体的飞机
忘不了脖子像螺钉的饥饿女孩
忘不了地中海里的儿童浮尸
你忘不了那个父亲眼睛空空的
诉说怎么在孩子和妻子之前被虐待了
而你强迫自己读完这片新闻
而另一个女人生存了
她生下了健康的孩子
报纸上甚至写她的名字
说她在Instagram比较有名
她推荐美容品
她有十万个粉丝
报纸上真的这样写
先是躺在草莓上的破碎骨盆
后是有十万个粉丝的她
而我就没法明白怎么从残酷的死
来到美容品,Instagram,十万个粉丝
 
3.14
 



◎ 阳光明亮,小鸟在歌

 
我是那种有几分钟感到痛苦
然后习惯了,麻木了,低头的人。
春天已经来了,而我
沿着直路往前走
阳光明亮,小鸟在歌唱
他们在基辅投炸弹,以及我
沿着直路往前走
阳光明亮,小鸟在歌唱
田地变绿了,乌鸦
像黑色的墨迹
脱离了白纸飞翔
然后我
沿着直路往前走
阳光明亮,小鸟在歌唱
路边发绿,战争
早已经开始了
他们在乌克兰
阿富汗,叙利亚,
苏丹,厄立特里亚
埃塞俄比亚,格鲁吉亚
伊拉克,车臣,南斯拉夫,
库德斯坦,他们到处投炸弹
怎么会说这是和平的时代?
地球枯竭了,以及我
沿着直路往前走
阳光明亮,小鸟在歌唱
此刻连手里的老树
长出绿叶
以及阳光非常明亮,以及小鸟
今天晚上唱得异常格外绝顶地疯狂
 
3.22
 



◎ 

 
我喜欢这么晚
爬到楼上
将你的手
夹在大腿之间
缩成一团入睡。
这样我会变成
有茎的
肥厚樱桃




 

人间有诗


主编 | 鲁稚
特约编辑 | 默问
摄影 | [乌克兰] Vadim 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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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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